故乡的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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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2-01-15 06:03:48    来源:人民网-人民日报海外版    

故乡旧宅西边,有一眼水井。

这眼水井,位于杭州城隍山脚下,嘉禾里弄堂深处。老屋在一旁静静伫立,槐树发出沙沙声,似乎在与水井对话。这眼水井,从我记事起就存在,不知经历了几代人。

圆形的井圈,用整块石头挖凿而成,泛起老旧的青灰色,呈现一种平实而古朴的神韵。井壁用石条垒砌,青苔点点,淋漓着水珠。站在井边,能听到水珠掉落时,发出“滴答滴答”的声音。井台一侧,青石铺就的排水槽,在地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。

清晨与黄昏,是水井最热闹的时候。一大早,人们提着铅桶,到井边淘米、洗菜、汰衣裳,一边手里忙着,一边张家长、李家短,“最近,喜事介多啦!天天跟过年一样。”“是呀!我们屋里厢要讨媳妇,又新买了电视机,日子越过越好了。”

井边那户人家,就在屋门口石阶下,小伢儿们玩打水仗、跳橡皮筋,等待爹娘骑车下班、车头挂着几把蔬菜回家。井边的老屋,演绎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。这是杭州人念念不忘的“老底子辰光”。

旧时杭城一条弄堂内,往往错落着十余个墙门。嘉禾里也不例外,多为粉墙黛瓦的平房,我家住的是两层木板房。近百户人家,有两口公用水井,却只有一处公用自来水。大多数人家是井水、自来水混合着用,吃的挑自来水,洗的多用井水。

巷口管自来水龙头的,是个老姆妈,过去是杭剧演员。每逢高兴时,她还会唱上几句。父亲买一次水,要付给老姆妈两分钱,一根扁担两只水桶,吭哧吭哧挑回家,往往要挑上三四担,才能倒满厨房的水缸。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,家里接上了自来水,才告别了挑水喝的历史。

然而,我依旧喜爱水井。俯身井口往下看,水面映照出一张扎着辫子的小脸,也映照出脸盆大小的蓝天,恰如一轮满月,明晃晃的,煞是好看。

时近晌午,晃动的井水在阳光照射下,闪烁银色光波,刺得眼睛不敢正视。我吊水上来,倾倒在大脚盆里。吊水是有技巧的,不能用蛮力。记得初学时,掌握不好力度,铅桶总是打水漂,练习几次,也就熟能生巧了。

水井的妙处,在于冬暖夏凉。最深的记忆在夏天,我喜欢趴在井口,感受丝丝凉意,尤其喜欢在井边玩水。

旧时杭城一个墙门内,总有一方天井,用石板铺地。这个时节,墙上爬满了牵牛花,天井一角,摆放着祖母喜爱的盆花。傍晚,知了在浓荫中唱了一天,暑热发散开来。父亲吃过晚饭,提来一桶井水,冲洒地面,水声哗哗,溅起一地凉意;又搬出藤床、竹椅与小木凳,点上蚊香,躺下后,双脚搁在小木凳上,戴上老花镜,捧起一本书读了起来。祖母坐在一旁,摇着蒲扇乘风凉。

弄堂内有井的墙门,占尽井水的好处。早晨,买来西瓜、黄金瓜、烧瓜等水果,加一锅绿豆汤,几瓶汽水、啤酒,放在大脚盆里,打上几桶井水浸泡,隔一歇换一下水,冰上几个小时,小伢儿欢喜地称为“我们的冷饮”。夜幕降临,无数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,我与家人围坐一起,剖开西瓜咬上一口,发自心底的清凉爽口。

当大雁排成人字形,从天井上空飞过,冬天很快来临了。白雪拥着井台,像盖了一层棉被,井口不停地冒着热气。“踏冬腌菜”,是杭州人过冬一个重要风俗。买来长梗白菜在天井里晒干,拖出腌菜缸,赤脚踏上一缸冬腌菜。压缸的大石头,只有井水洗净才畅快。

故乡这眼水井,陪伴我从童年走到少年,直至18岁赴北京念书为止。上世纪90年代初,水井大多随着弄堂与墙门一起消失了。

多年后,我重返故乡,嘉禾里已变成宽阔马路,四周高楼林立,能寻访到的,只有一块路牌标志。看不见水井,回不到往昔了!我心里不禁有些感伤。我所留恋的,是过去岁月的市井生活、人间温情;所要留住的,是内心的井。

那里,有流淌不尽的乡愁。

(责编:杨光宇、岳弘彬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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